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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圣小说网 www.ysxs.cc,射天狼/朱苏进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沿途渐渐凝固成大陆。南极洲便是其中抵达终点的很少一部分。到这里来。”

    孟中天把我带到屏风后面,啪地亮灯。这里被隔开十多平方米的空间,巨幅地界地形图覆盖了整面墙壁。此外,四周还有许多局部图,是倍率较大的典型地貌的平面或剖面图。一张乒乓球桌上堆置着各种模型、文稿,茶几和书架上或立或倒散乱着许多地质学方面的书籍。电源被安置上稳压器,灯光明亮而柔和。我们面前木架上有只地球仪(图四),孟中天注视着它说:

    “这是我依据当时的地球条件制作的模型。我让这个地球仪快速旋转,让浓稠物质从北极涌出,它们自然地向下端淌下去。”

    “啊,和真的一样!”我脱口惊叹。

    “它们就是真的,”孟中天纠正道。“几十亿年并不遥远。北极是全球大陆的源头,是一座超级火山口。d.k协会的唐安德森甚至认为,四十亿年前,‘地球曾一度被深达四十公里的巨大的熔岩海洋覆盖。谈到这句话我吓一跳,以为他已发现了地球的真正奥秘,再读下去才知道他也只是局部推理。中西方地学界四大学说的共同毛病,就是没能真正把地壳与地球、天体的发展联系起来,即使有创见也是剖面式的或破碎式的,没有整体观。但是我估计,大量地质和宇宙方面的发现,使他们不久后也会制造出我这个模型,所以我得加快步伐。”

    我久久凝视模型,被它的美所感动。金黄的大陆物质以柔软的肢体富有韵律地朝四周延伸,弥漫在蓝色的海域里。北极犹如婴儿的小口张开,既似倾诉又似渴求。整个模型呈示着鲜嫩的生命之美妙。我把这一点告诉孟中天。孟中天感叹着:“我制作这个模型就是为了亲眼观看地壳诞生时的景象。你看大陆块的姿态多么随意,多么协调,像只巨大的海星。这种形态与宇宙中许多生命形态近似,造成这种形态的关键是自由。比如,海中的海星和许多藻类,它们的形态就比陆地上的生物自由,因此也更像地壳的初始形态。我想,人的思想如果可以塑造成型的话,肯定也是这种形态,当然必须是自由的思想。”孟中天指示着模型顶端的北冰洋“岩石学早已表明,全部大陆物质都孕育于地球深部,它们在一定条件下沿一定的通道来到原始地表。北冰洋正是它们的出口。洋中间这道横亘物,就是洋底的罗蒙诺索夫海岭,它的走向穿过北极的极点,将地球的出口北冰洋分为两个巨大海盆。东侧是欧亚海盆,西侧是加拿大海盆,原始大脑分别从这两个海盆中涌出地表,再向东西两侧流淌。还记得才你看过的大陆星(图一)图片吧,上面的各陆块并不按照标准放射状向四周均匀蔓延,而是相对集中在东、西两半球各一定经度范围内,为什么?因为东半球的欧亚大陆是从欧亚海盆中涌出,西半球的美洲大陆是从加拿大海盆中涌出,彼此大致相背着朝南极流淌。对此,我们又可以从大陆的终点——南极,得到证明。南极洲并不是一个统一的陆块,而是被东、西两个陆地拼合起来的。在南极洲中部,长达三千公里的世界最高山脉之一——南极纵断山脉,沿子午线通过极点,将南极洲剖为两半。非常有趣的是:东面的南极大陆和西面的南极大陆,无论在地质上还是地貌上都截然不同!同样有趣的是:尽管它们截然不同,但地层和古生物研究又证明,西面的南极陆块与断续相连的美洲大陆非常一致,东面的南极陆块与澳洲、亚洲在中生代以前十分近似。实际上,南极纵断山脉是东、西半球大陆物质到达终点后拼合的标志。地球原本无海陆,只是由于地心内熔融物质在特殊条件下经北极地区涌出原始地表,又沿着罗蒙诺索夫海岭东西两则往南流去,并且在流动过程中逐步凝固,才造成了最初的大陆,同时造成了最初的大洋。那时的大洋并无海水,洋底就是未被大陆物质覆盖的原始地表。那时的大陆全部连为一体,而且比今天更加靠近北极。它们像只硕大无边的爬行动物,身躯起伏,一跃一跃地运行。”孟中天脸庞闪出神往之情。

    “无法想象。太恐怖了!”我说。

    “美到极致的东西,往往令人感到恐怖。我要能看上一眼当时的场面,死也甘心。那时地球表面上空数十公里内,弥漫着碳气、臭氧、水分、尘埃,浓度极高,温度达上千摄氏度,到处隆隆巨响,空气稠密成了泥浆样的东西,连半米也望不出去,四面八方是灼热的赤红色,地球看起来是比今天更大的红色的星球,上面毫无生命可言,地球本身就是个萌动着的生命。后来的一切,都是那时的继续。”孟中天坐下注视我“最关键的发现,我已经告诉你了。”然后静静等待我的反应。

    有好一会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惊骇的心情难以消除。我努力镇定自己,莞尔一笑,这时一笑真管用。“你所显示出的东西,恰恰证明你蕴藏着更多的东西。”

    “不错。好像一座冰山,露出海面的只有七分之一,我还有七分之六埋在海里。”

    “你所叙述的,准确地讲,仍然是一种设想,或者说是猜想。”

    “是猜想!”孟中天说“所有关于过去和未来的认识,统统是猜想。关键是看谁的猜想被证实,谁的猜想最能解释今天的地质现象。‘板块’说对于破碎后的大陆的解释是成功的,对于大陆的产生无能为力。‘地质力学’差不多就是力学,最大的成功——怨我直言,在它的实用效益:找油找矿预报地震。它们所能解释的范围,只限于大陆形成之后。地球被人们分割的太碎了,各学说都死守着自己那点深刻而片面的真理。很多自然学科中,划时代的创见,不是由本学科的人提出来,恰恰是学科外的人最先提出的,因为不懂专业,所以他的精神没有被专业学科束缚住,‘直感’还活着,然后才产生猜想。很多争论焦点,已经不是对与错的问题,实质上是敢不敢的问题。唉,在这些方面,他们要是具备些毛泽东精神就好了。”孟中天面容肃穆“猜想也罢,理想也罢,终归要受到实践检验。我既然提出来了,就准备面对全部地质学家和全球地壳现象。要知道,让人们承认一个东西,往往比发现这个东西更艰难。我有准备。”

    过了许久,我说:“那么,我先提几个问题。”

    “请提吧,你一直是比较深刻的。”

    “第一,全部大陆都是由地球内部涌出的岩浆构成的。”

    “物质,熔化的物质。主要成分是硅铝。这点非常重要。”孟中天予以纠正,然后抱歉地点头,让我继续说。

    “为什么这些物质偏从北极出来,而不从南极或者赤道一带出来?(孟中天欲言,我制止他,对他刚才打断我予以一次报偿,从此他再不打断我的话。)出来以后,为什么向南流淌而不向其它方向流淌?”

    “非常有力!这实际上就是地壳动力来源问题。这个问题不解决,大地一寸也动不了,我的理论就是沙滩楼阁。天文观测证实:河外天体的谱线红移是普遍现象,也就是说,地球与其它星球之间的距离,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增大。今天看来距我们非常遥远的天体,在地质时期却非常靠近地球。我们设想一下,当时地球南方有一个巨大的天体,对地球产生强大引力,影响着地球熔融物质的流动。就像今天的月亮影响潮汐一样,熔融物质就是一类固体潮汐。整个地球当时都处在半熔状态,地球内部各种物质中,最容易被熔化的是含水硅铝,熔点只有六百五十度,大大低于铁镍镁的熔点。在地球内部成分中,密度最小的又是硅铝物质,它们被熔化后最容易上浮。通常情况下,上浮是从地心向地表浮去,可是地球南方宇宙空间里有强大的天体引力,因此这种上浮变成从地球内部向北极方向聚集,也就是‘北浮’状态。随着抛球温度增高,‘北浮’的硅铝物质越来越多,自身也加以膨胀,终于冲破地表的束缚从北极口大规模喷涌。整个地球成了超级火山,北冰洋是火山口遗址。喷涌之后,自然会向下流润。那里是下呢?地球原本无所谓上下。同样由于南方天体引力的缘故,南极就成了下。下淌也就是‘南流’,它们别无选择。这就是大陆物质从‘北浮’到“南流’的旅途。它们前赴后继,行程数万里,只有极少一部分抵达终点,其余都凝固在地球表面,成为原始大陆。今天地球上最古老的岩石是花岗岩、片麻岩、伟晶岩,它们都是酸性岩石,富含硅铝,也证明硅铝物质最早涌出地表。”

    “这么说,关键在于地球南方有一个巨大的天体?”

    “后来它远去了,越来越远,地球也变得越来越复杂。”

    “又是一个猜想!你不能用这个猜想证实前一个猜想,尽管你的猜想非常动人。”

    “你也不能因它是个猜想而否定它!现在我证实给你看。那个x天体不但给地球造成巨大影响,而且拨弄过太阳系其它星球。火星是地球的近邻,它的生成演化条件和所处的天体环境,与地球完全一致。在火星上,有海洋(无水)也有大陆,有南极也有北极。特别是它的动力学行为,和地球最为相似,你看看这张对照表。”(图五)

    我承认:“非常近似。”

    “两星球的差异,用天文目光看简直是零。现在,我们再欣赏一下两星球的海陆分布状况。”(团六)

    我惊叫着:“太像了!”

    “惊人的相似。如果有人把火星认做地球的话,我也不会奇怪。今天科学界,对于火星生命抱有极大期望。实际上,火星大陆与地球大陆一样,也是从北极喷涌出来,再向南极流

    淌。还有月球,哦,它非常微妙!首先,它正面永远对球,背面永远背着地球,像个害羞的少女围着地球这个男子汉旋转。月球上也有月海和月陆,奇怪的是,月海几乎中在月球正面,月陆几乎全集中在月球背面,你猜猜是为什么?”

    “地球引力?”

    “正确!你看你,已经在用我的理论解释问题了。月球是地球的卫星,它所承受的最大引力来自地球。据观测,月球正在渐渐远离地球,在地质时期,月球与地球显然靠的更近,引力更大。月球上的大陆物质,只能从背着地球的远地点涌出,再朝对着地球的近地点流淌。地球就是牵引月球的x天体。x天体使地球大陆集中在北半球,海洋集中在南半球。地球也同样戏弄了月球,让月海集中在正面,月陆集中在背面。简直是美妙的艺术行为!现在你还认为我的理论核心是个猜想吗?”

    “但地球又是太阳的卫星,它所承受的最大引力来自太阳,不是x天体吧?”我忽然惊醒。

    “更加微妙了。”孟中天满面喜色“既然太阳的引力最大,地球上的大陆物质应当流向太阳而不是流向x天体,对吧?是呵,如果地球自己不转的话,大陆物质会流向近日点,可是地球不停地旋转呀,因此地球就没有近日点,只有近日线——赤道。而赤道也在北极的南面:地球终南端呢?始终不变地对向x天体,所以x天体的引力尽管小于太阳,大陆物质仍然流向x点——南极。何况地质时期的x天体引力肯定大于太阳,甚至全部太阳系都绕它旋转。月球是忠心耿耿的,它每绕地球一圈自转也刚好一圈,因此用地球目光看,月球是永远不转的,近日点也永远不变,月陆物质只好从背面涌出。”

    “你真了不起,正如宋司令员说过的:千古第一人!”我衷心赞叹。

    “谢谢,不过别让宋雨打搅我们。你刚才提到了太阳。对,它是地球的主宰。太阳一直在跟x天体争夺地球,地球也曾经在太阳和x天体撤扯中顽强地孕育自身,直到x天体远去,地球才倒向太阳。不过这时的地球,已经是个脱胎而出的成型的地球了。它们三者之间的争夺史,造成地球表面一个绝对绝对美妙的现象:所有的大陆(除南极),都呈倒立三角形!这个现象迷惑着也苦恼着人类,几百年来,人们做出无数猜测,至今无人能够正确解释。我们再回头看一看世界地形图(图三),大陆物质从北极口涌出后,先围绕在北极地区附近,然后在x天体引力作用下朝南流去。尚未凝固的陆块定向流动时,自然是大头朝上(北),锐角朝下(南),这就造成了欧亚大陆、北美大陆、非洲大陆的倒立三角形状。不,到赤道附近后,情况发生变化。太阳在地球近日线一带造成的引力最大,地球自转所产生的离心力也在近日线一带最大。太阳引力和地球的离心力合作起来,抵消了相当一部分x天体的南向引力,使得大陆物质在赤道一带相对延缓、迟疑不前。可是北方的大陆群仍在挤推它们,南方的x天体仍在吸引它们,它们想停也停不住。只像等待后援一样休整了一下,又继续南进。它们终于越过赤道地区后,太阳引力和地球离心力大大减弱,大陆物质就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直奔南极,你看南美洲南部的阿根廷和智利,简直像一把尖刀直插南极,多么迫不及待!它们的前锋部队,已沿着南设得兰群岛和南极半岛,断断续续地抵达南极了。所以,大陆物质在赤道附近形成第二组倒立三角形:南美洲、大洋洲,也可以算上非洲。”

    我胆怯地表示一点小小疑惑:“大洋洲的形状好像不够明显”

    孟中天哈哈笑着,把地形图例过来,上南下北,让我再看,我才发觉原来的角度不同,大洋洲这时呈现出倒立三角形状。如此看来,当世界地形图按常规摆放时,大洋洲是个正三角形;大头朝南,锐角朝北。难道它逆全球大潮而动,肯往南去,偏要往北来吗?

    “大洋洲是个立场不够坚定的家伙,长期徘徊于南北之间。其实又何止于它呢,任何一块大陆一旦产生,就获得了独自生命和内在力量。和人一样,大陆块也既渴望合群又渴望反叛。当全球陆块相继南去时,大洋洲确确实实北移了。请你想象一下:地球上的全部大陆加在一起有多重?”

    “不可思议”

    “当这些不可思议的重量,涌出北极来到地表后,就大大改变了原始地表的均衡,它们沉重地长久地压迫着地壳,在地球表层造成一系列惊人的重力异常区,也即:布格重力异常。其异常幅度残留至今天仍达四百毫伽以上。地表末被大陆物质覆盖的区域,也即大洋区,由于承受长久的巨大的重为异常,开始下陷。大陆的压迫和大洋的下陷,使地球收缩,并从北极口吐出更多的大陆物质,这些不断吐出的大陆物质来到原始地表,更加重了大陆对地表的压迫和大洋的陷落,如此循环往复。尤其是原始太平洋地区,它拥有全球最大的面积,也承受比其它大洋区大得多的重力异常,从而成了地表最薄弱的部分,最容易发生剧烈下降。每次地球内部岩浆大规模涌出,太平洋中部洋底就会大规模陷落。呵这种难以想象的陷落,一次又一次,创造了地球上最大的太平洋,也是平均水深最深的大洋。太平洋的出现,又牵制着四周流淌的大陆物质,使它们缓慢地滑向太平洋。于是,全球大陆在普遍南去的趋向下,又增加了一崭新的、更加活跃的趋向:环太平洋大陷向太平洋中心运动。现在,我再次请你品味世界地形图(图三),地球上的大陆不正在伸开臂膀拥抱太平洋吗?亲密得犹如桔子皮拥抱桔瓤儿。让我们简略地总结一下。

    “第一:地质时期,地球南方的宇宙空间里有一个巨大天体。

    “第二:硅铝物质从北极口涌出并形成始大陆。

    “第三:大陆的最基本走向是两个:向南迁移和向洋迁移。

    “大洋洲已经跑到南纬四十度了,这时,形成了的太平洋在呼唤它,它无法控制自己的巨大身躯,只好朝低于它的太平洋滑去。形状由倒立三角变得像正立三角了。x天体越是远离,大陆们向洋迁移的劲头越是大于南迁移的惯性。抗光观测证明,大洋洲正以每年十厘米的速度向洋飘移,日本列岛的位置也比明治初年向东南方偏移了五、六百米,南北美洲则同时以每年五点八厘米的速度的太平洋中心靠拢也就是说,它们把太平洋拥抱得越来越紧了,太平洋在缩小,至今在继续缩小中。至于太平洋洋底下陷,你都开任何一本地质杂志都可以找到证实,发现者甚多。但是这些发现者从没有正确解释过自己所发现的东西。原因么,我前头已经说过了。”

    孟中天再度注视暗处的毛泽东塑像们,从左望到右,又从右望到左,默不作声。我察觉到他有个怪异习性,他内心深处和这些塑像们密不可分。这群一动不动的塑像们,似有某种神秘力量在支持他左右他。比如:每当他激动诉说难以自持的时候,只要一望塑像,言语就夏然而止,面色就平静下来,再度开口时又泰然自若了。这种奇妙更新状态的本领,让我凛然心惊。

    孟中天注视我:“在你面前坐着的人,像不像疯子?”

    “不!不。”我嗫嚅着。

    “即使你说像,也不要紧。在控诉我的材料中,多处指出我‘疯狂’,‘歇斯底里’等等。医院检查也说我有轻度神经错乱,不过他们没有把握,因为精神病和正常人的区别是很含糊的。我却有这个把握:我不是疯子!我的神经系统高度坚强,但是我距离疯狂只有半步。你应该理解,七、八年来,我独自居住这幢楼里,意外地获得巨大发现,这些发现如果能成立的话,将是整个地学界有史以来最惊人的创见!这要深刻地改变天文学、地质学、海洋学、生物学、物理学、气象学、矿物学、灾变学等等许多学科的结构,以及它们的研究内容。这种超级创见自然给我造成超级兴奋,有段时间我完全被吓住了,确确实实感到恐惧,世界一下子的撕去帷幕,我在毫无思想准备时突然看见它的原始面目。你说,我的精神承受得了吗?我差一点就崩溃了。我之所以没有崩溃,是因为我自己一次次讥笑自己、打击自己:荒唐,不可能,偶然相符等等。为解脱自己的妄想,我不得不大量阅读各种书籍,阅读的结果,他们的学说反而在证实我的妄想,他们所掌握无数地质现象恰恰在完善我的理论,而不是他们的学说。我非常渴望和他们面对面论争,渴望被他们反驳,渴望激烈地彻底地摊牌。但是我无人诉说,既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还没有置疑。孤独至极,只有面对地球和他们(再度注视毛泽东塑像们)。你是一个军人,应该理解,真正军人的痛苦是丧失了敌人。我就得不到我的敌对者!我渴望整个地学界纠集各个学科一齐反对我,从而得出结论:正确或者荒谬,那时我才会平静。如果一个人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思想是正确还是错误,是真的还是假的,岂不太痛苦太残酷了么?”

    孟中天终于流下眼泪。

    我也泪眼模糊,体会到死不瞑目意味着什么。人,为什么会死不瞑目。

    “我经常像凝固的岩浆,整天整夜坐在世界地图面前,不吃不喝,观看它们神秘而美妙的形态,揣摸它们的暗示和种种被禁钢的欲望,回顾它们在运行中被肢解被隆起历史。大陆周围留下这么多碎片。黑暗的洋底里有全球最大的山脉——大洋中脊,长八万公里。炽热的硅铝物质以孤状波形态进行塑性流动。地球的最高山峰陷入地心再度融化。不同趋向的力造成深层和断裂。世界上最复杂生动的现象就是大地现象。地质时期所有的力,都保存在大地内部。大地是不说话的,我必须化做硅铝物质去感受它。尽管人类把大地踩在脚下,自以为是它的主宰,其实只是古老岩石上的苦药。一切森林、领袖、昆虫,一切真理、荣誉、思想,在大地面前统统是尘土。也确实是从尘土中滋生出来的,最终还要归于尘土。不过,人势必要体现大地的某些精神,人和大地有着无法解释的、非常神秘的默契。比如,所有的地图都是上北下南左西右东,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南极在上北极在下产就表现地貌的功能来看,完全一样。可是人们偏偏把北极放在上头,全人类也承认这种绘制方位,没有人以为是错误,也(没有人证实不是错误。人类无意识地顺应了大地的脉络:上北下南。还有,人类民族差异之大有目共睹,如果深入研究他们脚下的土壤,会发现人种和陆块的一致性,大地有它的密码,必然遗传到它的子孙身上。”

    孟中天述说了六个小时,后来我们又沉默了一个多小时,静静地望着墙上巨幅世界地形图。

    我开始用一种新的目光观察世界地形,深深地被诡谲奥妙图案感动。孟中天给了我一种理解世界的方法,我随便瞟向哪里都觉得是亨受。有生以来,我没有遇到过今天这样强烈的震撼,仿佛有人端坐在另一个天体上,以吞吐宇宙抚弄星云的气势,凝重地叙述史前的一切,他背后,跟随着全部大陆和海洋。这个人,命中注定要开辟一个时代,瓦解大批经营百年的理论与构想。我多么幸运而且陶醉,因为我正坐在这个人面前,是世上第一个倾听创见的人。

    “你的理论命名了吗?”

    “没有。”

    “今后你准备怎么办?”

    “让它面向世界。要用它为基本指导,重新解释海洋、陆架、岛孤、地震成因、造山运动等等,首先要从地学界若干个争论不休的疑难命题开始。任何理论,最终必须能够指导实践、改变世界及人类自身,才会被承认被接纳。这需要非常大量的研究”

    “我愿意帮助你,做什么都行,制图找资料我都在行。还有一些朋友,他们在大学,在研究所。我可以请他们帮你把理论推出去。”

    “非常感谢。但是,会给你带来麻烦的。”

    “那些麻烦不能跟这件事的意义相比。”

    “感谢你的理解。”

    “我还想问问你,外界的传闻是真的吗?”

    我把所听到的一切关于他的恶迹全部说出包括有关命案审讯、男女关系方面的事。在我叙述时,孟中天的下巴不停地颤抖,眼睛又转向石膏塑像,目光内混杂着哀怨、阴毒的神情,仿佛忍受巨痛般倾听着,一次也没打断我。

    我说完了,等待他回答。

    孟中天转过脸,镇定地望着我:“基本属实。”

    “你。你”我再度被震撼,——时竟难以措辞。

    “我承认,我不是正常意义上的好人。不过,这个世界是由好人和坏人共同创造的。历史对人的评价,不是依据他好或坏,而是依据他创造了多少。我的政治生命早已结束,我无法使死去的人复活,也无法把贞洁重新还给女人。这些向题我考虑过一千次了,我只有一个选择:在我有生之年,彻底解开地表的奥秘。我想,这比一千个人的性命,一千个女性贞洁都更贵重,这就是我的补偿。但我又不是为补偿罪过而工作,那只是个很渺小很美好的感情。我工作是为了完成我的使命。”孟中天冷冷地微笑着“现在,你还愿意帮助我吗?”

    我也冷冷地与他对视:“即使你是个杀人犯,我也要帮助你。我想你会明白,我所帮助的并不是你,而是你的理论。”

    “我接受帮助。”

    八

    现在,我倒感到悲怆了。孟中天精神世界里,有那么多与我格格不入,甚至丑恶凶恶的东西,但他偏偏占有光芒四射的猜想,这猜想开天辟地,横扫古今。我愿意为他的猜想而献身,因为那是人类智慧的奇异结晶,一经证实必将改变全球认识。可我又不愿意支持这样一种人的人品。我真希望他死去而只把猜想留下。我所表示的:帮助他的理论而不帮助他,纯属自我宽慰,怎么能把一个人思想从他身心上剥离开呢?如果他的猜想是伟大的,人们肯定称颂他是伟大的人,否则不会有伟大的猜想。我苦恼至极,竟有些痛恨起来。后来的几天里,我见到孟中天就迅速避开,不与他交谈。孟中天呢,也平静地做他自己的事,不主动开口。我想,他对我这类人以及我的内心,早就看得很透了。

    我给女朋友韩小娓挂电话,约她见面,她是某大学地质系研究生,兼修世界经济地理专业。我非常乐意调到大军区来工作,主要是为了靠近她。我在电话里告诉她:“你来吧,我们谈谈大陆变迁。”

    她吱吱笑着:“你懂什么大陆变迁,胡乱糟蹋我们专业辞汇。只要你不变迁就行了。”

    我们在大院西南角赏心亭见面,欢洽一阵之后,我说:“我最近有一个奇怪的设想,地球表面大陆,是从北向南推移的。”

    小娓撇着嘴角:“读书读出毛病来了,别把我们地质学和你军事地形学弄在一块。”

    于是,我从那只陶罐谈起,谈到它和全球地貌相似,谈到南、北极的反对称现象,谈到x天体,硅铝物质向南及向洋运动,火星与地球的共同表层,每块大陆蕴藏的古老的力,大洋洋底陷落与中脊的隆起,岛弧及大陆架予以的暗示,所不同的是,我将孟中天的构想全部当做我的理论。在叙述时,我发现这些构想已经深深浸润我的内心了,我侃侃而谈,有条有理,还加以独到的发挥(比如,我们此刻所站立的古长江冲积平原,它深部的大陆架基础),不谛诺是一次美妙享受。我还隐约感到,真正具有真理价值的思想,实际上很容易被人们掌握,绝没有我们所厌烦的姿态,它的核心仿佛就潜藏在我们身体深部,呼之即出。复叙是一种再度消化,以至于我产生幻觉,这些构想原本就是我的,现在不过是借我的口说出深层的我罢了。

    起先,小娓浑不为意,她以为我又在编撰一个趣谈,她准备为结尾的妙味哈哈大笑。可是她听着听着,便化作一只泥雕娃娃了,两眼睁得极大,使我想起晶莹的北冰洋,薄施唇膏的小口张得又圆又嫩。有好几次,她眼睫激烈地闪动,想叫出声,都被我随之而出的见解生生堵了回去,她不舍得、或者是不敢遗漏我只言片语。她差不多成了只绷得很紧的气球,一碰就炸。我最后一名句话异常沉着:“这仅仅是个猜想罢了。”

    小娓猛地扑进我怀里,热烈地吻我口、腮、眼、额,紧身毛衣下的柔软躯体透出火热韵味,迷人的异性气息使我晕眩。

    坦率地说,小娓从来没有这般彻底地被我征服过。我占有过她的肉体,但她没有交出过她的精神,在结婚问题上从不许诺,总是叹息,显然对我有不满意处。然而今天她如此痴狂!

    我开始明白,为什么孟中天对异性有那么大的魅力。我妒恨而且悲伤,为什么上天把整个男性的优越都放到一个人身上。

    小娓抱吻的不是我。我轻柔、坚定地推开她:“旁边有人。”

    小娓娇喘微微:“有人怕什么?”

    “这是军营。”

    “军人更应该是男人!”

    “现在你说说,这个猜想有价值吗?”

    小娓再次激动了:“啊,我差点死在你面前。你的目光非常奇特,又非常符合地表的奇特。我来不及想,只觉得目前地质研究中许多问题,用这种目光一看,就根本不是问题。它最了不起处是把大陆扩散与全球构造融会贯通,宏观的理解!翻动地壳!你一开始就站在陆地的源头,这就比目前所有学说走得更远。他们——不,我所学的一切都在大陆生成之后,细碎实用。地学界各家学说争执不已,为什么?因为各派学说能解释这种现象,就解释不了那种现象,可是在无数现象之上有一个大现象。如果你的猜想能站得住天呵,我简直不敢往下想,你会砸掉几千个老头子的饭碗!他们之间相当多数吃了一辈子‘板块’!哦,我真该来当你的研究生,我愿意全世界女人都嫁给你!你再往下说啊,说啊!我知道,思维到了这一步是根本停不住的,你肯定还有很多想法,何况你对地貌并不陌生,肯定有深入思考,你的理论的前景太广阔了,只要给资料给图谱,就可以解释任何地表的复杂力向组合。喂,你听到没有?你接着往下说。”

    “难道就没有什么疑问吗?”

    “你猛地抛出来个新大陆,叫我怎么反驳呢?不光我,我想地学界也很难反驳,因为他们的总体构架也是个猜想。你只有拿出去,看谁能最大程度的被地表证实。要说疑问嘛,你刚才谈到我们脚下的冲积平原,还有它的成因和深层基础,好像恰恰不符合你的理论。你的根据全球都是,犯不着挑这块冲积平原,不过这是个小毛病。你接着往下说。”

    我蒙受着耻辱,镇定地道:“除了这个小毛病是我的,其余理论都不是我的。”

    韩小娓憎然注视我,喃喃地:“是嘛原本不像你。太惊人了。那么,是谁的理论?”

    “孟中天。”

    “从来没听说这个人。”

    “他不是地学界的,甚至不是科学研究人员,你当然不会听说。”

    “他是干什么的?”

    “军人。官场上的败将,从政不成,等候处理。”

    “带我去见见他。”

    我和小娓走向老楼。估计孟中天正在楼下仓库,我放敲那扇包着铁皮的门。小娓恐惧地抓紧我,细声道:“这里真压抑”

    门开了。孟中天望着我们,不作声。

    我介绍道:“她是我的朋友,韩小娓。研究生,世界经济地理专业。想和你聊聊。”

    “世界经济地理?是一门边缘学科吧,跨越地理和经济的新学科。”

    “听,人家比你懂得多。”小娓掠我一眼,故作潇洒“不过我以前学过地质。”

    “太好了!”孟中天两眼生光,请我们进屋。

    小娓刚进去就定身惊叫:“啊!这么多。哪弄来的?”她看见满满一库房的毛泽东塑像。

    “当年遗留的。”孟中天回答。“现在没人要它了。”

    “没人要?待会儿我走时要一个,行吗?”

    “要多少都行。不过它不是装饰品。我希望人们对他有真正的理解。”

    “我会努力理解。”

    “那么,过会儿我帮你挑选一尊。我知道哪一尊塑像成功体现了毛泽东的独特精神。”孟中天思索片刻“有一位地质学专家,名叫韩子午,子午线的子午。”

    “你认识他吗?”小娓追问。

    “不认识。我读过他的平移断裂构造学和地壳应力场,扉页上有他的照片。”

    “那是他年轻时的照片。!’

    “韩老是你什么人?”

    “你的观察确实出色,他是我父亲。”

    “我可以见到他吗?”孟中天迫不及待。

    “去世九年了。”

    “遗憾!”

    听吧,不是悲伤,不是惋惜,而是“遗憾”我知道,孟中天为什么遗憾。

    我打破沉默:“老孟,把你的理论跟小娓谈谈吧,如果她能通过,半个地界学就会知道你。她的能量大得很,而且她不会盲目附和。”

    “我先要感谢你们二位,还要感谢韩子午先生。当然啦,我要谈的我不知道从哪里谈起。谈论学术问题,是不是有一个大概程序?比如先谈疑难问题,后谈观点?或者你们问,我回答?”

    我和小娓笑起来。看到孟中天虽然经受过许多政治风浪,但是在学术场合毫无经验。

    “我叫小胡弄点水来。”孟中天窘迫了。

    “噢不不,等会我来弄。”我拦住孟中天,不愿让那个烧焦了脸的人惊吓了小娓。

    孟中天迅速恢复镇定——刚才他目光掠过毛泽东塑像。口齿清晰地对小娓说:“我想,开头部分苏冰同志可能跟你谈过了,我相信他的复述能力。我不再重复。我们沿着那个构想接下去谈。首先谈地壳的波状运动与弧形构造,这是大陆物质的开始冷却时最主要的特征。”

    “慢一点。”小娓指着屏风后面“那张台子上都是文稿吗?”

    “是的。主要观点和主要论据全在上面,不过他远远没有完成。”

    “让我直接看文稿行吗?口头叙述损耗得太多。我一边看一边就能思考。”

    “非常正确!千年文字会说话”

    孟中天欣喜中不慎失口,闪射出他在政治较量中的格言。他立刻闭嘴,把我和小娓领到屏风后面,简单介绍了一下分类,然后,理解地退出了,将这座仓库和他的全部积累交给我们。轻轻地关上门。

    “我也要离开吗?”

    “你别走,不过你也别跟我说话!就是我嚷起来了,摔东西了,你也别理我。听见了吗?呀,地球是一座超级火山!多好的开篇”小娓埋首读下去。

    我坐到角落一张行军床上,静静欣赏她的身姿容貌,接着胡思乱想一阵后,昏昏睡去。

    醒来时我感到惊慌,待看清四周和小娓,方才心定。我大概睡了三小时,颇觉难堪,我走近小娓,见她双臂压在文稿上哽咽不止。

    “你怎么啦?”我大惑不解,难道学术文稿能催人泪下吗?

    “我在想父亲。”小娓拭泪“你知道我非常爱他。他也是地学界巨孽。他在晚年,曾经考虑过全球大陆可能有一个统一的来源,他确实这么想过。和孟中天的某些观点非常近似。但是父亲不敢立论,因为他在地球上找不到动力来源。孟中天找到了,就是x天体。其实又不是找到的。而是创造出一个猜想。”

    我难受极了。

    “遗憾吧?又岂止遗憾呢。这篇文稿里,几乎所有的地貌现象、数据、图片、实验报告、观察记录,都是别人的。好多是直接引自父亲和刘伯伯的著作。他们当年为获取这些资料,真是披肝沥胆,跋山涉水,几乎送命。盂中天用到自己文稿里来了,重新解释了它们,因为父亲和刘伯伯解释不了,或者是解释的不对。科学真无情,让我们终生耕耘,让他去收获!他用来反驳父亲的东西,恰恰是父亲自己发现的东西。他用来驳斥刘伯伯的根据,又恰恰是刘伯伯论文里根据。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绝情!比如说,你不同意我父亲,完全可以用另外人的成果来反驳他。可是他不,他非用你来证实你错,我真不明白这种心理状态。但这些都是另外领域里的精神现象,与地学无关,他这样做反可以强化文稿的论战风格,迅速征服读者。我矛盾极了,痛苦极了。一方面不得不赞叹他的卓越见解,一方面还得看父亲被瓦解,在流血”

    “他的理论到底能否成立?”我克制住愤怒。

    “当然成立!至于地学界能否接受,我难以预料。也许明天,也许十年,也许下个世纪,他才能被承认。因为他的设想有划时代的意义,不像发明魔方那样立刻风靡人类。科学史上有些创见,越是卓越也就越埋没得久。同样,要证实它荒谬,也需要几百年时间。用地质尺度衡量,几百年太短了。”

    “那你为什么现在就说他成立?”

    “因为我是凡人,而他是天才!我的全部知识不足以对他质疑,我父亲和刘伯伯加在一起,恐怕也不如他有力。唉,父亲当年要是把他的设想推进一步,或者半步,就必然越出地球到宇宙空间找原因,那就没有孟中天之类了,可惜父亲命中注定迈不出最后半步。明白了吧,这就是天才和人才的区别。他们在研究深度上差别非常小——半步,在创造精神上差别非常大。孟中天敢编出一个看不到的天体,父亲敢吗?谁又能够否定一个看不到的天体?于是问题重新回到地球上来,孟中天居然在地球上寻找x天体的存在。这实际上是逆推理。看起来不太复杂,但在科研领域中,就像漫天雨点往下掉,其中一个却向上飞那样罕见!这个雨点是失常的,它非有点疯狂精神不可。疯狂——与科学精神完全相悖。奇妙的是:科学的进步,又离不开与之相悖的东西的刺激。天才科学家,比其他科学家所多的,就是那一点与科学相悖的东西。”

    我被小娓的谈吐迷惑住了:“你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动人”

    小娓笑了:“受刺激的结果呗。越是刺激我,我就越是有魅力——全校公认!我问你,你以为我会爱上他,是吧?说实话!”

    “是的。”

    “告诉你,我不会爱上他,也不会爱上类似他的人。爱天才,是女人的悲剧。而且他那样的人,肯定爱整个女性却不会始终爱一个女性。你看那文稿:取天下为己用,又弃天下为己用,简直该千刀万剐!我先警告你:我们帮助他成名,千万休想沾他点好处。相反,要有点陪他倒楣的准备!”

    “怎么,我们还帮助他?”

    “帮!全心全意地帮助他。他的构想属于人类,上帝不过是借他做个容器罢了。再说我们不帮,自有人会拥上来帮。让那些心胸狭窄图谋私利的人去帮他,倒不如你我两个情男怨女去帮他。”

    “你真是个小圣母!”

    我抱起小娓倒在床上,开始我们的私生活。

    九

    韩小娓把文稿带给父亲的学生、省科学院地质研究所所长潘墨博士。潘博士连夜读完,大加赞赏,连呼“奇才奇才—!”他翌日告诉小娓:文稿已超出一般博士论文水平,其构想的价值更难以估价。他准备调集力量,成立一个新的研究室,专门研究孟中天构想,他将直接掌握并推动对“构想”的研究。可能的话,以特邀研究员名义将孟中吴从军队中调出。小娓向他指出:要考虑到地学界权威们的态度。潘博士认为:“不能等他们表态。只有尽快把‘构想’推出来,引起轩然大波后,才能迫使人正视,事情反而好办些。在此之前,应做两件事:第一,协助孟中天完成论著,删除猜测色彩,保留猜想精神,丰富资料,完善论点,使文稿学术化。第二,对内部相对保密,对外界绝对保密。孟的理论暂名‘孟氏构想’,内容不准外泄。我们从本届世界地质年会上得知:英国布伦斯基教授主持的地质研究所,已经特地壳研究和宇宙生成研究合并起来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还有,协助孟中天工作的人不能伤害他的始发状态,最好仍使他保持习惯的心理环境,这样,他的创造力会自然喷涌。具备天才的人和发挥天才是两回事,天才有时非常娇嫩,稍一触模,他内心的天才力就死去。哦,我快成保姆了。我半生已过,一事无成。这件事,也许是我毕生中最有意义的事,也许是最荒唐的事。不过,我嗅到了熟悉的气味,刺激我非干一场不可。”

    沉寂多年的老楼,渐渐被人注意。

    我下班回来,经常看见楼前老桉树下,停着小轿车,或者是越野车,摩托车。它们一律悬挂地方牌号。军区大院连外单位军车都要登记出入,这些频繁出现的地方车辆,引起机关于部不少猜疑,孟中天的“仓库”已经变成研究室了,各色图谱、标本、照片四处散置,地质所两个年轻的助理研究员每天来此一趟。我全部业余时间,都用在制图画表上了。小娓则在四处活动,力邀全国各地的地学界权威人士,前来参加下月召开的孟中天报告会。省科学院已和军区高层领导协商过了,军区最终态度是:对孟中天的研究工作,军区既不干涉也不支持,凡进出大院找孟中天的车辆人员,概不阻拦。对机关干部的种种猜疑,概不解释。

    大院里的人们,都知道西南角的老楼里正在发生着什么,又都不知道发生的是什么。

    于是,我就成了焦点。不管认识不认识的人,见了我总要含蓄地问及孟中天,顺便忆几句以往。我才发现:尽管孟中天蜗居八年,机关于部也已更新了近一半,大院里的人们仍然全知道他。

    我遇见一件极不痛快的事。

    处长把我叫进他的办公室,告诉我,我所制订的“炮群抗登陆演习预案”被部里退回来了,责令重搞。处长批评我战术背景粗糙,敌情设置过于简单,对通讯联络也没做出限定,全都是不应有的疏忽。处长问我究竟出了什么事?我回答,时间紧张。处长锋利地说,希望你摆脱孟中天。

    “预案”不让我弄了,由处长接过去,他派我去了解一件棘手的事故。而这件事故的始末,部长早已从侧面掌握了。派我去,完全是多余的任务。

    我在外面奔波了一天,傍晚回到老楼。

    孟中天肯定从我脸上看出迹象,但他什么也没有说。这天晚上,我们工作得很不顺手“塑性流动”的图示几次返工,孟中天也发生思维障碍,在屋内踱来踱去。

    过了一会,孟中天抱来一尊半尺多高的毛泽东塑像,那是他曾经答应送给小娓的。他说:“看看他的眼睛!”

    我观察这尊塑像,发现他的目光是朝下看的。

    “所有的主席塑像,不,所有的领袖塑像,包括马思列斯,目光都是正视远方,呈水平略微偏上。唯独这一尊是注视下方,俯视着大地和人民。你有什么感受?”

    “啊,太像他了。”我陷入思索。

    “因此,别的全是偶像,这一尊是人像。”

    孟中天把塑像放回木架,啪地关掉屋内大灯,然后坐到我面前,调暗台灯的光度,使我们处于暗淡柔和氛围中,说:“今天不工作了,我们谈点别的。从我第一次接触你开始,我就想帮助你。谁料后来却是你帮助我了。”

    “你能帮助我干什么?”

    “帮助你在高级机关生存发展。我清楚你的素质,你是值得帮助的人。”

    “做官?”我故意尖刻。

    “如果合适于你,为什么不做?好啦,我们别在一些双方都理解的问题上纠缠了。我刚才说的生存发展,也不限于做官掌权,范围要广阔得多。”

    “你怎么帮助我呢?”

    “我认识很多人,从军区领导到各部参谋。好些人至今仍和我联系”

    我打断他:“不必,我不想走这类门路!”

    “我也不想帮你走门路。你听我说。我在团里当参谋时,就被团长当做‘图库’,我到军区工作后,又成了宋雨同志的‘图库’。当然不是地图。我认识很多人,甚至从未见过的人我也认识,他们的历史、个性、质量、关系网络等等。我还知道很多事,以及这些事和各种人的渊源。我还掌握很多问题,各级各部苦思不解的问题。简单的说,在我脑子里有很多很多资料,这些资料对任何人都极为宝贵!我曾经在别人那里取用过无数地质资料,你为什么不能取用我的资料呢?而且,我仅仅提供资料,帮助你看清周围的人,以及人背后的人。至于怎样理解资料和使用资料,完全是你的事。我不提供观点和结论。”

    我不知所措,好奇与欲望在胸中涌动,我死死地盯住他。

    “我犹豫了很久,因为这样做对你有危险。首先,你可能消化不了,压垮你的神经,营养太多反而损害健康。第二,你可能错误运用,把人参当萝卜煮,结果煮出来的味道,连萝

    卜也不如。第三,既然是出自我口,不可免地要带进我的独见和理解,你必须要有力量和我保持距离——在精神上和立场上。第四最容易做到,就是保密,永远别提到我。你衡量一下,如果你认为自己行,我就说。如果不行,咱们就各尽天命:继续工作。”

    “你下结论吧。你认为我行不行?”我豪气大增。

    孟中天略带讥意地微笑:“没人说自己不行。你愿意冒险,我就供给险境吧。”’

    孟中天先从我所在的炮兵部说起,将深孚众望的陈部长放到司令部十几个部、局长的群体中比较,分析他的优劣短长。又介绍陈部长是怎样升上来的,他和哪位军区首长最为默契,他的助手及下属处长们的当年情况。帐幕扯开,大院内的重要角色一个个登场,孟中天如数家珍,详尽地叙述他们的个性、好恶、相互关系和大量秘闻软事。我视野大开,忽然跃入一种新的境界,在这种境界里,我不为人知地俯视着他们,我看见他们手里抓着的每张牌,而我立于牌场之外,每个人的技巧与失误,统统在我眼内,他们再也不那么神秘了。

    孟中天一反昔日冷峻含蓄,变得异常幽默,他描绘人事的本领堪称天下一品,甚至比他描绘地貌的本领还要卓越。我完全明白,只有深刻理解人心的人才可能如此描绘人事。孟中天蜗居八年,痛定思痛,神游于渊,身枯如土,竟然将人间与大地沟通起来。人间所埋藏的各种欲望、门派、关系等等,和大地所埋藏各种力向、裂隙、脉络等等,惊人地相互对应!就连许多地学辞汇,他也直接用于人际。比如:山头、支撑点、核心部位、侵入、弯曲、裂痕、覆盖、陷落、悬挂、波状运动、持衡补偿、薄弱层和异常区等等。

    这就是我和孟中天相处的第二个不眠之夜。上一次,他翻动地壳给予我巨大震撼和享受。

    这一次,他又翻动大院让我欣赏,不着痕迹地更新我。许多人在被更新中感到痛楚,而我在被更新中感到快活。

    孟中天似乎进入微熏状态,两眼湿润发亮,面容热情洋溢,不时起身做各种手势,显然也沉浸在某种疏阔已久的喜悦中了。

    我们每次畅谈之后,都有一阵久久的沉默,谁也不望谁,内心更加激动,犹如岩浆在胸内奔涌,但不喷出地表。直到相互的微笑。

    孟中天开始询问我的工作情况,过去他从不问。

    我把今天那件极不痛快的事告诉他,顺便叙述了所发生的事故:

    部属单位有一个年轻参谋,品学俱佳,业务优秀。可是家庭生活不幸,已有外遇,妻子浑然不知。三天前,参谋外出执行任务,归途中绕到情人宿舍去了。就在火车站附近,住了一夜。凌晨匆忙往回避,为了争取时间,他想扒乘运行中的列车,结果被卷进车轮碾死。

    孟中天惋惜一声,问:“他妻子知道他死前的那一夜怎么过的吗?”

    “一点不知道。”

    “你们部长却知道,对吗?”

    “我想他已经知道了。”

    “你准备怎么写调查报告?”

    “如实汇报。”

    孟中天欲言又止,轻微地摇头。

    “如果是你,你准备怎样写报告?”

    “删去他幽会的内容,就说他是在执行任务中,为争取时间扒乘列车牺牲的。只有这样,这位同志才能得到另外的待遇,死者的妻子才会少些痛苦。还有那位情人,才不会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责骂,他们可能是真心相爱。死者已经死去,一切要为活着的人着想。死者又是你们部属人员,你们有责任,但你们不难堪了。”

    “部长可能掌握真实情况!”

    “他告诉过你吗?”

    “一点不露。”

    “那他就是不知道。报告是你写,你是唯一有权解释这件事的人。”

    “万一部长把报告打回来”

    “你应该理解部长内心,你给他提供了另一种选择角度,剩下的事该由他决定。最重要的是:你还要准备为这件事承担责任,因为去调查的是你,不是部长。我过去做过的许多事,你以为全是上头有明确指示我才做的吗?不复杂的意向往往不明确,甚至完全不予指示。全看你理解。一旦公开,仍然全由你承担责任。你不能有丝毫推诿。”

    “我明白了。”

    第二天,我把报告写好交给部长,部长迅速阅完,即叫秘书上报。对我没有任何表示。

    我回来把情况告知孟中天。他淡淡说:“到底是部长啊你不能要求他马上报答你,他已经认识你了。”

    以后,每当我们工作累了,孟中天就停下来,叙说他脑库里的“资料”换换心,用这类话题代替休息。我也经常把机关的最新见闻告诉他,他极有兴味地听着,并不多做评论。我们乐此不疲,以至于往往忘了工作。孟中天多次表示:此生将以大地为终结,永不涉足官场。我越发敬重他了。

    十

    地质研究所主办的“大陆生成学术讨论会”在一间大型阶梯教学厅里举行。韩小娓奔波邀请的人士中,只有半数到会,许多人是拿到孟中天论文后托辞不来的。到会的最重要的人物,就是小娓称作“刘伯伯”的刘以海教授,他抱病从医院赶来赴会,坐在临时置放的一排沙发中间。在他两旁分别坐着省地质局和科学院的老专家及著名研究员,就阵容来看,已经令人肃然起敬了。何况,会议开始后,又陆续赶来些在地学研究中颇为活跃的学者,他们是听说刘老到会才奔来的,估计有想借此机会求教于刘老,而并非重视孟中天的报告。到会最多的是中青年地质工作者,和大学地质系研究生们。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孟氏构想”早引起他们极大兴趣。

    孟中天着一身军装走向讲台,激起微弱的喧哗,许多人没料到他是位军人。地质所一位年轻人操作着投影器。

    孟中天开始宣读论文,大厅内顿时静寂。屏幕上陆续出现我制做的图片。孟中天的音色很适合于演说,他完全不看文稿,避免了公式感。他语言中有很强的造型力量,每次语意递进都刺激人们的想象。他的推理从来不“推”到尽头,约模“推”到九分处便止步,把最后一分交给听众完成。在这种显赫场面下,新人常有的拘谨和不必要的恭敬,他一点也没有。他侃侃而谈,自信到了“舍我其谁”的地步。人们肯定不会注意他的内心状态,全被他的叙述吸引任了,并且非得聚精会神,才不至于被他的思维给抛下。但我注意到了,我熟悉他此刻神游何方,别看他面对千人谈吐挥洒,其实在他精神上绝无他们,只有他自己。面前的赫赫人物,他视而不见。我体会到一种微妙意境:孟中天越是目中无人,便越能诱惑人。

    演说恰好一小时,在预定时间内结束。我们充分估计到了与会者的精神亢奋时限,若是再延长,他们可能会疲倦。孟中天聪敏地采取了“支撑点”式的论文结构,充分表达了“构想”的若干关键部位,也即最具创造性的部位,其余俱隐在不言中,让听众去追踪、退想。

    掌声四起。是最热烈的掌声来自后面,前排的掌声是礼貌性的。刘以海教授只把压在拐杖上的手无声地摩掌了几下。

    提问与答辩开始,大厅内又恢复寂静。这是我们不安的时刻,小娓靠拢我,神情紧张。人们都沉默着,原因很明显:后排人不愿僭越,率先发问。而前面的权威人物们又统统稳坐不动,从他们的脸上几乎看不出丝毫态度。’

    孟中天呷了半口茶,面带微笑,手掌轻轻抚弄文稿。巨大耐力忍受着沉默。

    潘墨所长从听众席左侧起身,朝大家略微一躬腰,说:“我要做些补充。”转身又朝孟中天再躬腰“我想做些补充。”孟中天和全体听众都为他的郑重态度惊奇。潘墨走上讲台,对操作投影器的人员示意“请重视‘k省弧形构造和镶嵌地块’图。”

    屏幕闪现k省图案,图案上覆盖许多弧线。弧线与弧线交叉,将k省分割成许多碎片。

    “请注意,按照孟中天的理论:k省正处在东亚向南弧形构造系前锋地带,又处在琉球向洋弧形构造西翼,两组弧形构造系在k省重叠、交会,造成了k省的复杂地貌。因此,它理所当然地成了体现孟中天理论的典型地块,我所正好掌握一些k省的地质资料,请大家观看,先出示k省已勘明矿藏图。”

    投影器打出另一幅k省图案,上面没有任何弧线,只有十余处矿藏标志符号:铁矿、铝矿、钨矿、银矿

    潘墨大声道:“请将两图重叠!”

    k省矿藏图慢慢朝k省“弧型构造与镶嵌地块”图靠拢,颤动一下,两图完全复合。

    大厅里爆发出一失声惊叫。所有的矿藏符号,全部落在弧形线的密集交叉处。没有一个矿藏跑到交叉处以外的空白区去。

    潘墨拿起标示杆,指点着图上没有矿藏符号但弧线仍密集交叉的地方,说:“这几处地区,会不会也有矿藏呢?7我们询问了k省地质局,他们答复,就已勘察过的三处资料有矿

    产来看,但品位低,储量小,无开采价值。关键是:有!而不是没有。现在,再请出示k省地震资料图。”

    屏幕上出现新的k省图案,上面散布着密密的地震震中区符号。

    “这是k省有籍可查的、八百年来地震情况。有两个特点:一,它们全部是中、浅层地震;二、它们全处在k省的东南一带。现在,请将两图重叠。”

    地震图又滑向“弧形构造与镶嵌地块”图。人群中发出有控制的惊叫。所有震中符号,全部落在南向弯曲的弧形线上,形成一道宽阔的地震带。往其它方向弯曲的弧线地区,八百年来竟无一次地震发生。

    “由于这种吻合太奇异了,为了不使孟中天过于激动,我们事先没有告知他。但是,我们却一直激动着,如何解释这种奇异的吻合呢?假如这是一种普遍现象的话,就意味着证实两点:第一,大地确有过向南及海洋运动的历史;第二,新理论在地质研究与勘探中有巨大的使用价值。我补充完了。”潘墨再次鞠躬,走回座位。

    大厅猛烈骚动了,许多人竟跑到屏幕前来,反复观看图片。四个人同时站出要求发言,而我激动得听不清他们讲了什么

    讨论会结束时,气氛一边倒。几乎所有的发言人都赞同孟中天的理论,只有几人表示了微弱的置疑,我们准备的全部文稿被争抢一空,潘墨所长在听众的一致要求下,当场确定了下一次报告会的日期。

    以刘以海教授为中心的前排人物,在戏剧性变化开始时,明显被触动了,但是仍无一人起身发言,并且将沉默保持到最后。

    就冲着这种顽强,我也佩服他们。

    十一

    “孟氏构想”的震动迅速扩大,四所大学地质系,九个省地质研究所来函来人邀请孟中天前去讲学。孟中天当然全部拒绝了,新理论急需完整与深化。

    但是地学界的著名人物迟迟不表态。最重要的刊物地学研究没有刊出孟中天的论文。刘以海教授仍住在医院,病榻上搁着孟中天的讲稿,固执地对来人说:“哦我会做出判断的,我暂时死不了。你们不要逼我。”

    出于许多原因,刘老不表态,潘墨所长的计划就难以顺利进行,孟中天就只能在老楼栖身,不能调进地质研究所从事终生的研究。

    孟中天一次次安慰我:“等待吧。我以前怎么生活,以后还怎么生活。该来的总是会来。”

    一天中午,小娓来到老楼,左臂带着黑纱,面容疲乏,告诉我和孟中天:刘老凌晨四时去世了,遗体告别仪式下午举行,她要去参加,不能久待。刘老临死前有遗嘱,建议潘墨将孟中天调进地质研究所

    “他支持孟氏构想啦!”我说

    “没有。他至死没做判断。或者说,死亡使他避免了一次重大选择。”小娓几欲落泪,匆匆离去。

    我和孟中天呆立着。

    过了许久,孟中天喃喃地道:“他比我强大”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我说:“咱们应该去参加仪式。”

    “没有通知我们。”

    “知道了就应该去。”

    “是应该,但我不去。我的哀痛不会比任何一个去的人少!”

    孟中天走开,我独自赶往医院。

    下午四时,我参加告别仪式归来,看见老楼前面停着一辆“奔驰”二八o型轿车。我感动惊奇,从来没有这样级别的轿车在老楼前出现过。我走近些,更加惊奇了,车在缓缓驰离,车内坐着位老军人。

    我直奔那间仓库,孟中天站在大幅世界地形图前沉思。

    我问:“来的是宋雨吧?”’

    “不错。”

    我不作声,心脏狂跳。我等他主动袒露。

    孟中天从地图上收回目光,说:“这是他第二次亲自前来。他接到中央军委指示,将赴xx军区任司令员,限十五天到职。他只能带一人走,就是秘书。”

    “他要你跟他去,去当他的秘书,是不是?”

    “以秘书名义去,不一定当秘书。我已经不适于给首长当秘书了。”’

    “都一样!你答应了吗?”

    孟中天点点头。

    我几乎气得发疯:“你见了他就跟见了上帝一样。”

    “不对!他没有命令我去,只是征求我的意见。我愿意跟他去。对不起,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了。军委命令下达前,请你暂勿外传。”‘

    “孟氏构想呢?”

    “留在地壳上,谁也夺不去。但我,不再介入了。”

    “哈哈哈”我恶毒地笑了“你极端自私,你向往权力,你取天下为己用,又弃天下为己用。”

    “谁说的?”

    “韩小娓。”

    “精彩!女人的直感比男人好。唉,怎么跟你说呢?坦率地讲,我一直等待这一天,我一直渴望回到那种生活与斗争中去,这渴望从来没有死灭。否则,我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孟氏构想’。我把压抑的热情转移到地壳上来,原来就是绝望中的迸发!没想到会获得今天这样成功。我当然知道,把今天继续下去,我会获得什么。不过,我宁肯回到那种生活中再度失败,也不在这里寻找成功。至于你说的自私呀权力呀,并不对。那是我命定的生活境界,比权欲之类壮阔得多。我会把地壳上的全部发现,带进未来生活,再迸发一回!哦,只是不在这间房里了,那里也没有这样的库房”孟中天惋惜了。

    “你欺骗我们,什么‘以大地为终生,水不涉足官场’”

    孟中天惊愕地看我,点点头:“我说过吗?要是说过,那肯定是真诚的。”孟中天真诚地说。

    我跑出楼,要挂电话告诉小娓。

    远处有辆吉普驰近,潘墨和小娓从车内下来,左臂上的黑纱尚未摘除。潘墨非常激动:“我刚接到军区党办电话,说他要走。怎么怎么?他不好跟领导讲,我去讲嘛。简直荒唐!

    孟的理论,价值超过一个集团军,怎么怎么?”

    我说:“他一直在期待今天。”

    “他抛弃构想?”潘墨惊呼。小娓冷冷地:“敢于抛弃,才是天才!”

    “他言而无信?”

    小娓又冷冷地:“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

    潘墨一刹时苍老下去。随着苍老竞也冷静下来:“我们不能抛弃构想,它属于科学”

    小娓再冷冷地:“构想碰巧放在孟氏容器里。”

    “奔驰”二八o几乎无声地驰来,停在者楼破旧台阶前,鸣笛催促。

    孟中天着一身旧军装从楼里出来,身后跟着戴口罩的小胡。小胡迅速钻进车中。孟中天来到我们面前,言语平静如常:“刘老长眠在我心里,还有韩老。”

    小娓道:“这句话我深信不移。”

    孟中天掏出一串钥匙遇到我面前:“老楼全部属于你了!宋雨同意我带小胡走,他和我一起生活。”

    我接过钥匙,无言。

    孟中天走到车旁,打开车门,久久注视我们。忽然脱下军帽。深深一鞠躬。戴上军帽,有力地行个军礼。礼毕,低声说:“我想,我们都会成功。全部大陆都这么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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